李山一

如果你见过我,那你一定知道我是沉默。

是风也罢,一片月也罢

今天是五月二十六日。五月二十五日,天气闷热,秦皇岛少有,绛先生寂去了。知道这个消息,是朋友通知的。那时我正在学校门口拍毕业照,一个上午又半个下午,人困马乏,刚与校门合照完欲走,手机振动了。我觉得不像是晴天霹雳,绛先生活得清寂,所以这个消息的到来,也只是轻轻的抖了一下,如同树叶轻轻一抖,叶片便飘然而去。我的心中某处也随之消解,如泥沙之于波涛,化去了,伸手一捞,什么也没留住,整只手被凉水浸透。我再也不能拍毕业照了,我也走不动了,人流奔走而去,我站立在石阶上,阳光如火如雪如巨山似的玻璃。忽然我湿了眼眶,眼泪流不出,我只想放肆哭,声不出,我站立在玻璃中。我再也站不动,打车去了浅水湾。
在这个地方,我遇见一些老人,他们吹口琴和萨克斯,跳舞,穿得像夕阳下的彩蝶。他们是北京来的,名字叫天之梦老年模特队,他们大概都有七十了吧,像晚霞一般美。我听到口琴吹的女人花、大海,还有别的,我叫不上名字来。他们像是夕阳余晖,温暖我的不是他们光芒的温度,是灿烂的光辉。这使我又想起绛先生。她像什么呢?像天上的月亮吧,银辉清亮,笼在竹林上,覆在山谷里,照着赶路人的眼睛。月亮一样的绛先生,在温度与颜色之外,温暖、安心、笃然,教人敢在夜间行长路。月色西沉不回,今后的夜间,以什么来驱走寒冷,以什么来,照亮心中黢黑的山路。
我想仰面躺入海中。曾看过的书教我,若是背着身子前行,便能穿破世界的壁垒,走入不可能之地,与现世界相交融。那么当海水从脖子后涌来,我是不是能与你再相遇?黄昏的天空终于看不见光芒,远处白色的轮船灰暗下来,口琴悠扬的曲音早匿入林中,栈桥上的往往人群慢慢散去,我站在海水里,这样想。我爱绛先生。如爱我也许会爱的王先生。他们在我的世界里,是同样的人。纯洁,是人最当不起的字。她不止于此。不知如何去讲,我只能爱她,仿佛爱一座青山,一间朴素野庙。
夜晚来了。湖岸影影约约的杨柳总让我想起朱荷塘月色,但不是今晚。湖上投着前些年装的两盏白灯,我很喜欢我走在桥上时它们照出我的两个影子,也不是今晚。今晚,我坐在暗地里的椅子上,没有风,湖面止不住地摇晃,反射着两盏白灯的光,落在我眼里,出去,落进来,又出去。我就盯着那一片摇摇晃晃的白光,盯着,进去了,看见一轮落日,好多马车飞奔,又看见入云的木楼,番旗飘扬,摇摇荡荡。我在这明明灭灭中追了上去,先生的背影渐渐随落日隐去,白光一荡,世界翻转了,杨柳还是杨柳,湖面浮满灰暗的柳絮,凉风从头顶掠过。
今天是二零一六年五月二十六日了,绛先生远走,仿佛已经很久了。每多一秒,就多隔一座山,一座山又一座山,挨着挨着数过去,不知道哪个是你,矗立在不可能之地亘古的黄昏里。
杨绛,名季康,钱钟书先生的妻子,钱瑗的妈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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